許檸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,直到全面檢查確定沒什麽問題後才出院。

但是被埋在雪下四個小時，留下了一些凍傷後遺癥，譬如碰涼水手會疼,對溫度更敏感了，從稍冷的室外到溫度稍高的室內,手部皮膚也會癢之類的。

這些無法避免，畢竟能在這場災難裏生存下來就足夠幸運了。

臨出院之前，醫生也特意叮囑盡量不要做家務,接觸化學產品。

白濛的肋骨屬於線性骨折,不嚴重也不影響正常活動,跟著做了個檢查就一起出院了。

只是兩個人去的方向不同。

許檸去A市參加集訓,白濛回N市準備高考。

在飛機場分別前,白濛還因為L市的這場雪崩心有餘悸,怕她在A市又要出什麽事,千叮嚀萬囑咐，臨登機前還不放心。

明明該說的都說盡了,還是欲言又止,擔心有遺漏。

許檸沖他揮揮手：“別擔心，我不會那麽倒黴的,你記得高考考個狀元啊！這可是我讓給你的。”

白濛聽到這句話嗤笑一聲,沒了方才的緊張感,他指尖推推鏡框：“少說大話。”

國際比賽在七月,高考在六月，教練心再大估摸著也不願意把人放回來分心參加考試，畢竟人不能既要又要。

目送許檸上了飛機後,他又在機場等了兩個鐘頭,終於等到自己的那趟航班。

白濛拎著背包上飛機,跟黎嘉譽措手不及打了個照面，對方手裏還拿著一本題冊。

“你還沒走？”他瞇了瞇眼睛道，“一中可是早就開學了吧？你留到現在才走？”

黎嘉譽表情淡淡，將題冊收起來，避重就輕回覆道：“很快起飛了，還是先就坐吧。”

他的目光看向窗外，不和白濛對視。

白濛瞥他一眼，見他看似雲淡風輕，實際上手指緊緊扣在座椅扶手上。

因此白濛冷笑一聲，落座，心裏有個不確定的答案。

不多一會兒，飛機起飛，歷經對流層的顛簸到達平流層，白濛心裏那個不成型點猜想也在胸腔裏顛倒三五次，最後落定了。

黎嘉譽是為了留在L市陪許檸。

除此之外，他再也想不出別的什麽要留下的理由，也想不出為什麽許檸離開L市，黎嘉譽也正好離開，即便這個猜測浪漫到荒謬。

白濛因此又哼了一聲。

雪崩一事大大繃緊了賽組的心，出於安全考慮，集訓安排在了A大，在A大騰出了幾間宿舍和一間實驗室，用來安排住宿和授課。

許檸到了後，聯系接引老師將她送到宿舍。

老師很健談也很熱情，是數學系的輔導員，她一邊走一邊說：“今年的保送名單裏有你對吧，以後A大就是你的學校了，正好早點熟悉，哈哈。對了，本科有沒有繼續讀下去的打算呢？有沒有想跟的導師？”

“應該會繼續讀書的，導師……A大的老師都很優秀，任何一個願意指導我都是我的榮幸，一定能學到很多東西。”許檸笑著回應。

本科校門還沒進呢，就急著挑揀導師，難免會給人留下自大張狂的印象。

A大是全國最頂尖的高校，數學系又是A大王牌學院，是許檸從小的夢想。雖然輔導員問者無心，許檸回答還是十分謹慎，讓人挑不出什麽錯處。

輔導員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，沒想到許檸剛拿下國賽金獎又進國際賽隊，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，沒經過社會錘煉，還能這麽謙遜。

她語氣半帶著調侃：“陳教授是數學系最有資歷的老教授，帶過的學生個頂個都是拔尖兒的，可惜這幾年很少帶學生，也不教課了。

不過明年劉教授有門選修課，想請陳教授客串幾節，你就算不能當他的學生，能聽上他的課也能學到不少。”

許檸沈吟片刻，輕輕點頭：“謝謝老師。”

陳教授本名陳溫石，不僅是校級冠名教授，還是院士，能聽他一節課，比金子都寶貴。

都提點到這個份兒上了，她稍微一想腦子就回過彎來。

導員刷卡推開三樓的一扇宿舍門：“好了，來看看你的寢室。等到晚一點人到齊了去剛才路過的教學樓三樓開會，她將一系列房卡和飯卡交給許檸，又道，“卡都留著吧，不用還，要用四年呢。”

許檸道謝之後，送輔導員出寢室門，才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。

大四很少留校，所以空出來不少的房間。

A大的師資生源是全國最頂尖的，但住宿條件一般，許檸在的這間宿舍是數學系的四人寢，三十平，有獨立衛浴和陽臺，但樓宇年久失修，老化斑駁嚴重，墻角有些潮濕發黴。

不過遠遠可以望見樓下的人工湖和柳樹，雖然冬天萬物雕敝，但來年春日盎然的景象可以想象，人工湖對面是一棟低矮的員工家屬樓，建於90年代，被青苔和雪的痕跡覆蓋著，顯得古拙質樸，別有一番幽靜趣味。

聽輔導員的意思，不出意外的話，她的東西不用再挪來挪去了，下半年入學也是這間宿舍。

訓練期間，寢室一人一間，偌大的學生公寓格外寂寥，一到晚上安靜的讓人有些害怕。

靠窗的書桌正對著對面家屬樓裏一扇黑洞洞的窗戶，四層小樓裏沒有一間亮著燈。白天的幽靜野趣此刻全然消失，反而帶來恐怖色彩，加上小群裏在講A大的恐怖故事，容易讓人產生不太好的聯想。

聽輔導員說，那裏基本都租出去了，租戶都是A大的學生，寒假期間，他們不在。

許檸一身正氣，都能在殯葬店看僵屍片，當然也不信這些無稽之談，就是覺得黑漆漆有些寂寞。

她切換出群聊，回覆完大家的關心後，猶豫著點開了和方許許的對話框。

就她周圍的情況來講，只有方許許一個人有這種經驗，她要不要找許許取取經？

【你說表白的話，該怎麽說才合適？】

她發完這句，連忙又撤回，臉忽地一熱，像是做賊心虛似的把消息又撤回。

但是方許許一個十級沖浪選手當然沒錯過她的消息，連忙從微博裏退出來。

【什麽？什麽表白？你要跟誰表白？出去一個月多月就有喜歡的人了？是和你一起參加比賽的嗎？還是教練？老師？醫院的帥氣醫生？我認識嗎？】

既然看見了，許檸知道她不問出個三五六來是不會罷休的。

【嗯……就是感覺有點喜歡，但是不知道怎麽表白。你應該認識，算是同學。】

方許許激動了好一會兒，甚至手舞足蹈的打翻了水杯，她在腦子裏過了好幾個人選，覺得都有可能。

【喜歡就猛猛沖！發消息說你喜歡他，問他願不願意和你在一起你，然後等回覆就好了。】

【許檸：那他要是拒絕呢？】

【方許許：那就是他有眼無珠，竟然不喜歡你，眼睛有毛病吧。我的姐妹當然是最好的！】

許檸被她這麽一安慰，果然好多了，但還是有點猶豫。

【馬上高考了，萬一影響人家發揮怎麽辦？】

【方許許：那就等高考之後唄，反正人又不會跑了，正好你也好好想想，到底喜歡不喜歡。】

許檸覺得她說得也對。

關於男女感情這種事，許檸過於陌生，她記事的時候，媽媽已經不在了，她並不知道一對愛人該怎麽相處，電視劇裏的又太虛幻，她現在甚至要向方許許詢問經驗。

許檸還在思考的時候，張阿姨每日的例行問候到了，問許檸在幹什麽。

許檸拍了桌子的照片發過去，說自己正準備學習，幾分鐘後，張阿姨的消息才再次發送來。

【窗對面怎麽那麽黑？害不害怕？安全嗎？】

許檸點開照片，才發現窗外也拍進去了，黑漆漆，她連忙解釋了一番，讓對方不要擔心。

許檸想起張阿姨家庭幸福美滿，還有一個孩子，手指在鍵盤上一頓，想了想，或許能從張阿姨這裏得到一點幫助。

【張阿姨，我可能喜歡上一個人，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表白，如果失敗了該怎麽辦？要是成功的話我該怎麽和他相處？】

黎嘉譽在那邊呼吸停滯了兩三秒，天旋地轉了好一會兒才回神，打字的手略帶顫抖。

【有喜歡的人了？恭喜啊，他一定很好吧。】

在許檸心裏，張阿姨早就是無話不談的，類似於媽媽一樣的角色了，她害羞了一會兒，才回覆。

【是很好的人，郊游時候我的表丟在山上了，是他幫我找回來的。】

許檸想起黎嘉譽竟然把表給了沈懌檀，又憤憤補充【就是有點傻。】

黎嘉譽放下手裏的購物袋，坐在路燈下的臺階上，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和落寞一起拉的很長很長。

許檸的每一個字都像錐子似的往他眼睛裏紮。

【那很好啊，他一定也喜歡你，不用太焦慮該怎麽和他相處】他回覆。

但心裏想的是，果然，許檸喜歡上沈懌檀了，黎嘉譽的心臟陣陣刺痛。

但這不正是他一手促成的結局嗎？是他把東西親手送給沈懌檀的，也是他推著許檸喜歡上沈懌檀的。

他又忍著痛楚，打字。

【他喜歡你的時候，只希望你能開心】

【他要是不喜歡我呢？拒絕我怎麽辦？】

黎嘉譽沈默，他從來沒設想過有人會拒絕許檸，讓她小心翼翼追求的場景，但光是這麽一想，他就覺得憤怒和心疼。

【那你就把他當成一條養不熟的狗，讓他滾好了，或者當他死了，英年早逝，沒什麽大不了的，一個男人而已。】

許檸讀到這條消息，噗嗤一笑，忽然感覺心頭舒暢很多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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